一位武汉医生的疫情三年:曾谈新冠色变,三年后再遇重症高峰
文/周世玲编辑/卢伊
武汉医生赵洪洋没想到,时隔三年,新冠病毒再次考验这座城市,大量病人和医护感染,他和同为医护的儿子和儿媳也在其中。
他是华中科技大学同济医学院附属协和医院(以下简称武汉协和)神经外科主任。
疫情最重的2022年12月,医院光新冠病例就收治了1.6万多例,重症5000多例,床位一下子饱和了,一些病人没能熬过这个冬天。那时,赵洪洋晚上一度高烧到41℃,白天照常上班。
在三年前那个阴天很长的冬天里,“封城”持续了76天,像他一样的医护人员们冒死救治病人,最终换来了那场战疫的胜利。
当时,赵洪洋所在科室出现的集体感染,成为判定新冠病毒人传人的依据。该科室是武汉市收治疫情期间的颅脑急重症病人的定点科室,也是全球最早制定病区防控分区的地方。如今回忆起那场战疫,他仍为这些成绩、成绩背后无名的英雄医护自豪,他也记录下当时的医者仁心、担当和生死悲欢。
或因为武汉经历过两种毒株冲击,赵洪洋感觉,这次疫情虽重,但没有当时那么令人恐惧,“紧张度远远没有2020年那么严重”。
再有数月,赵洪洋将迈入成为医生的第40年。三年两度感染,还因疫情等原因,他拖了两年多才做了癌症手术,“可能因为精神和意志好,我从疫情中挺了过来。”
以下是他的讲述:
赵洪洋。
人传人的依据
2020年疫情初期,我们科室出现医务人员集体感染,成为判定新冠病毒人传人的依据。
我1983年进入武汉协和医院神经外科,2005年担任科室主任,在协和工作至今已近40年。
早在2019年12月下旬,人们传闻武汉出现了不明原因肺炎,最初发病的人似乎与华南海鲜市场有关,因此封了华南海鲜市场,有人说可能跟吃蝙蝠有关。好在政府公告说没发现人传人,尽管没搞清楚是什么病原,但不是传染病就不要紧。
2020年元旦开始,就有些不好的兆头。首先是我的两个孙子相继发热咳嗽,幼儿园提前关门,接着社会上流传这种不明原因肺炎就是SARS。很多医护也看到感冒发烧患者骤然增多,纷纷把孩子送到乡下去。
临近春节,医院的气氛变得紧张起来。科室有感冒症状和发热的护士日渐增多,20多人请病假不能正常上班。对此,我心头总有一份挥之不去的阴影。
那时,我只认识到事态严重,感觉发热病人特别多,要排很长的队。但这个季节也正好是往年流感流行的季节,到底是流感还是肺炎,又说不清楚,而且也不知道怎么治疗。
我当时争取把发高烧、症状较重的医护送进病房住院,但并不容易。那时尽管还没有明确人传人,但大家谈虎色变,怕这个病毒,只要一谈到就往死亡上想。
1月18日这一天,有肺炎症状的医务人员都做了核酸检测,下午我接到电话,科室10名护士确诊为新型冠状病毒肺炎。
接到电话我都蒙了,确实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多人感染,也没有想到他们会是新冠肺炎。这也是我们第一次进行核酸检测,听说核酸阳性,当时想到这10个被感染的护士是不是有生命危险、会不会失去生命,整个人非常震惊,我控制不住自己,独自在办公室哭了出来。
我们科室是国内第一个报告医务人员群体感染的,但不是最早报告有医务人员感染的,最早的应该是同济医院和其他几家医院,但为单个医生发病。
科室集体感染肯定是件坏事。我当时感觉最大的一个压力是,担心我们的工作没有做好导致感染。当时也有医生质疑,武汉协和这么有名的医院,怎么会一下感染这么多医务人员?
我们反复自查了多遍,发现对病人的管理都是按医疗常规在办,没有任何疏漏。问题起因于一个70岁男性患者身上。该患者于12月25日入院,除了心脏检查,其他检查均正常,也没有华南海鲜市场接触史,术后第三天(1月9日)出现发热,11日肺部CT发现毛玻璃样改变,因无核酸检测试剂盒,一直不能转到感染科隔离病房。此后,护理过他的护士接连发热、出现肺炎症状。
我们感觉有点不对头,就把同病房的其他病人都转走了,把这个病房空出来隔离,门前打上警示号,表示这个病人至少有感染别人的风险。在当时的环境下,也只能做到如此,大家懂的。
那时外科本身有感染防控措施,但是用于普通感染的防控措施,显然防不住新冠病毒,也防不住人传人。
钟南山院士在采访中宣布新冠病毒有人传人情况。视频截图
当时的概念还是新冠不人传人,现在怎么突然能传染人了?我们迅速将调查结果写成报告,上报上级主管部门。1月20日,钟南山院士提到我们科室医务人员的感染情况,宣布了有人传人情况,并定性这是呼吸系统的传染性疾病。1月23日,武汉“封城”。
“封城”后的坚守
听到“封城”的消息,我觉得是有必要的。因为我们科里感染都这么严重,把传染源及时堵住,是应该的。
当然,我也觉得这是一个大事件,因为“封城”在中国好像是第一次,所以感觉到事态严重。
封城的第二天是大年三十,我是一个人在家里过的,因为我是一个密切接触者,且有明显症状。我的家人住在另外一个地方,妻子做好了团年饭,让儿子、儿媳给我送来。
因为新冠病毒的肆虐,很多医务人员没法和家人吃团年饭。这天寒风呼啸,伴着雨夹雪,我去医院看望值班的同志,看到很多家属来送团年饭,有的还带着孩子,同事挥手示意让他们快回家,但他们仍站在那里,仰望着楼内,隔窗相望,守着亲人把团年饭吃完。楼内的同事与楼外的家属互相说着关心保重的话,不时擦着眼里的泪,我站在家属群里看到这感人的一幕,禁不住也流下了眼泪。
感觉那年的冬天特别长,阴沉的乌云老是笼罩在天空。
春节前,我们科室病房还有接近150个病人。春节到了,医生护士大量减员,不仅每个人的工作量都大大增加,心理阴影也增加了:已经有这么多人感染了,明天、后天又会是哪个人感染?
面对这场危机,我和科室其他负责人商量成立了6个临时工作组,短期高效的领导工作消除了恐惧和低落情绪。稳定军心以后,我发现疫情期间除了要接收新冠肺炎病人,还有很多有脑血管病特别是颅脑重症的病人,得不到及时救治而丧失了生命。我向新华社记者反映,如果我们不管脑血管病,只管新冠肺炎,脑血管病死亡人数会远远超过新冠肺炎。
我不知道是新华社记者的作用,还是政府本身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,10天后,湖北省防疫指挥部指定我们科,作为武汉市收治疫情期间的脑卒中和颅脑急重症病人的定点科室。
武汉市就我们一个定点科室,那时候重症患者都会送到我们这里来,仅2月一个月就做了近50台重症手术。
我们还成功救治了援鄂医疗队队员,包括当时海南一个队员动脉瘤破裂脑出血,成功手术挽救了生命。还有一位广西队员突然猝死,当时我们把她救过来了,后来她病情恶化,在广西去世。整个疫情期间,援鄂医疗队没有一人感染,也没有一人在武汉死于重病。
疫情中,这些脑血管急重症病人的救治相当复杂困难,手术相当难做。我们平常做手术体力消耗就很大,再加上还要穿上又闷又热的防护服、戴面罩、无菌操作等,还要戴三层手套,手指基本没有触觉了,这些因素加在一起,手术变得很困难。
神经外科的手术一般都需要三四个小时,穿上防护服,起码做七八个小时,又不能上厕所,出了汗也不能去换衣服。平常额头上出汗还有护士擦,穿着防护服,额头上出了汗,一直滴到眼睛里,辣得眼睛疼,都不能去动。
那时我们要防止有新冠肺炎的病人进入病房,但急诊病人进来,病情很急,等不到8个小时出核酸结果,紧急情况下看不到核酸结果就得去做手术。要接收这样的病人,病房就必须要重新规划布局,按照科学的方法最大限度限制病毒传播。比如沿途运输要闭环;要设计病区,保证病人在病区经过的路径最短,且不跟他人接触;要设立缓冲区、污染区和洁净区等,并随着病情进展,在摸索中优化方案。
坚守岗位的医护们。
我们还联合感控办感染科、医务处共同修改方案,写成《中国神经外科防控新冠病毒的指南和共识》,在国内外权威期刊发表,反响非常好,很多国家的医生发邮件询问具体细节的解释,包括戴什么护目镜、做手术怎么防止污染等等。
作为首个进行病区分区的科室,我们把经验向国内和世界传播。
科室进行了病区分区。
从2020年1月20日开始,我们科室派医生护士进入一线抗疫阵地,包括医院隔离病房,发热门诊、急诊科、方舱医院、西院定点医院、肿瘤中心定点医院,救治新冠病例,其中有很多事迹非常感人。他们在各自的岗位体验着疫情期间的病毒无情人有情。
比如父亲带小孩来做手术,小孩因为哭闹,口罩打湿了,父亲就把他的口罩给了小孩。医务人员问他怎么办,他说小孩重要。那个时候没有多的口罩,医务人员就拿纱布给他,让他捂着嘴脸赶紧离开。
有在武汉回不去老家的农民工,他们的钱用完了,吃住困难,在医院周边流浪。我们医务人员就自己带上面包牛奶什么的给他们吃,又把情况反映给政府,政府在急诊科旁边搭了帐篷,供这些人吃住。
还有婆婆明知道这个病是传染病,也要守着老伴,医务人员怎么劝都不肯走,她说一定要陪着老伴,不能让老伴孤独地走。
感染、治愈和解封
开始确实没有人不恐慌,有位援鄂医疗队员写了一篇很有感染力的家书发表在《人民日报》,据我所知,当时确实有些医务人员写了遗嘱。他们还没感染的人都有这种恐惧心理,更何况已经感染的人。但我们感染的护士很了不起,在她们已经病重住院、出现白肺的情况下,还能有乐观的精神去战胜疾病,给大家很大的鼓舞。
感染但仍然乐观的医护们。
神经外科共有15名医护人员感染入院,第一批10名,后面陆陆续续又有5名。像我一样确诊但居家隔离的,大概也有六七位。
我们科室是疫情初期医务人员感染最多的科室,但因为我们及时采取了防控措施,最后反而还成了感染比较少的科室。
疫情初期,我们医院是武汉市医务人员感染第二多的医院,“封城”结束时,根据字节跳动基金的公告,感染数第一的是武汉市第二医院,也就是李文亮所在的医院。那时我们医院已经不在前十三个医院之列了,说明了我们积极的防控措施起了很大的作用。
我们科室感染并入院的15名医护人员,最后全部痊愈,基本上没有留下明显的后遗症,每一位同志都恢复了工作岗位,这是一个奇迹。
而且医院在职职工也没有一例死亡,确实也是一个奇迹。武汉疫情的高峰就在2月,一共有几十位医生去世,那个月去世的医生最多。
当时新冠肺患者,特别是医务人员的出院,是在向国人和世界昭示,新冠肺炎是可以战胜的。在疫情早期的悲观情绪笼罩下,这无异于拨云见日。
我是2月下旬确诊的。早在那10名护士确诊前后,我已有明显症状,咳嗽很厉害。我没有体验过这么严重的咳嗽,好像把心肺都要咳出来一样,但是后来吃了药,症状逐渐好转。
但我因为工作,一直不能休息。2月科室申请在湖北省定点收治颅脑急重症病人以后,工作变得很繁忙很重。我可能没有休息好,抢救重症病人,熬了几个夜,身体吃不消,突然感觉到不适,又出现咳嗽、呼吸困难,拍CT发现有肺炎,查抗原抗体也是阳性。
我们医院有个新冠专家组,两个组长都诊断我是确诊病例,让我住院。但是我没有发高烧,肺炎面积也不是很大,我说症状不是太重,要求居家隔离。
我的父母都是军人,都参加过抗美援朝,我自小受到教育,做人要有担当,男子汉危难时一定要能挺身而出。看到科室这个状况,我当时没法休息,如果科主任去休息了,下面谁来组织工作?
2019年年底,我诊断为膀胱癌,本来准备手术,正好碰到疫情也没有去做。后来工作一直很忙,直到2022年,肿瘤有增长趋势,我才做了手术。按说癌症拖了那么三年,可能会恶化,但可能因为我的精神状态和意志好,上帝也垂怜我,我还是从疫情中挺过来了。
2020年查出新冠肺炎时,我也担心过自己,脑袋里面第一个闪念是,我要是不在了,我的老母亲怎么度过晚年。
居家隔离时,我也出现过一次心脏的问题,当时我倒在地上,心脏非常难受,想去拿药,却没有那个力量了,那时也感觉自己会不会就这么走了。但最后我还是拿到了药,吃了药就好了。居家隔离了一个礼拜,我就又上班了。
我们感觉到心理压力的缓解基本是在2月下旬,一是国家派了大量医疗队员来,缓解了医务人员紧张的状况,二是防护物资不再紧张,不再担心因个人防护不好而出现感染。
2月15日时,我们觉得疫情出现转折,每天感染和死亡人数开始下降。到2月下旬,感觉到整个疫情已经有了改观,而且方舱医院、火神山、雷神山的陆续建造都是好消息,防护措施也科学合理,所以我们就放下了心,觉得赢得这场战役的希望特别大。
我和家人见面是解封以后,妻子回到我们的居所。我还带着一家老小去看望了我独居的老母亲,我们重新见面以后都非常激动,拥抱哭泣。好不容易又见面了,用了将近三个月的时间。
2020年初的疫情结束后,赵洪洋与母亲一起散步。
又一次大考
我们最自豪的就是武汉战疫,我们确实在76天内,把疫情完全控制住了,再没有增加一例感染,是世界的一个典范和范例。在党和政府采取的正确的抗疫政策下,以武汉抗疫为主的全国抗疫也取得了阶段性的伟大成果。
我确实没有想到,抗疫三年后,病毒变异到奥密克戎,让人们又经受了一次大的考验,又有大量的病人、医务人员感染。
所有人都感觉这次放开的速度太快,作为医务人员,我们也觉得太快,因为总觉得这三年抗疫,防控管理最严的地方应该就是医院,但一下子就放开了。
比如前一天医务人员还要从专门的通道进来,要查行程码,第二天就完全不查了,本来天天要做的核酸也突然不需要做了,原来很严的门禁都全部开放,病人可以自由出入,感觉好像没有一个过渡。
过去总是有过渡。
比如2020年武汉解封后,只有严重症状的患者才查核酸。2020年5月,武汉是全国第一个做全城居民核酸普查的城市。后来医院规定,到冬季,凡是高危科室,如发热门诊、急诊科、眼科、耳鼻喉科等,医务人员一周查一次核酸,非高危科室一个月查一次核酸。随着形势紧张,检测频次逐渐增加,政策收紧是一步一步来的。曾经有一段时间疫情好一点,医院又把间隔时间拉长,后来又逐渐收紧,我们很能适应。
这三年当中,2020年武汉从解封到12月,防控基本上没那么严,也没有阳性病例;2021年后,间间断断又有一些疫情,但都比较局部,防控没有特别严;2022年,各地又加强了防控,10月后,因某医院接诊一例阳性患者引发湖北省发生众多人感染,整个武汉市都比较紧张,影响了全区域。
当时我们原本估计要逐渐放松了。因为国庆节武汉一片繁荣,虽然出行也要看码,但大家都在旅游、聚餐,商业活动很开放,很多宾馆也已经开放,可以开各种学术会议,这给我们一个非常明确的信号。
但过了国庆节,同济医院接待一名患者,感染了非常多的病人和医务人员,后来马上加强防控,防控力度越来越大。
还有一段比较特殊的情况。当时一旦病区出现阳性的病人、密切接触者,整个病区就要被封控,被封在里面的医生护士至少要在里面呆3-4天,负责管理所有的病人。在外面管这些病人的医生也不允许进去。病区里所有的手术也要全部停掉,这种情况医生很焦急,只有通过电话跟被关在里面的医生联系,间接地了解自己管理的病人病情。患者也很焦急。
后来国务院联防联控指出要纠偏,不许层层加码,形势就改变得比较快了。
新型冠状病毒感染实施“乙类乙管”后,全国多地取消社会面免费核酸。视频截图
第二次感染
我儿子是眼科医生,还没有放开之前,他到医院专门收治新冠肺炎患者的隔离病房支援,支援的时候都是穿防护服,戴面罩,下班以后不回家,到定点宾馆隔离。
那时他们负担已经很重,因为在隔离病房的工作人员,有很大一部分是从别的科室调过来支援的,被感染的医务人员比较多。
他还算比较幸运,一直没感染,但很辛苦。因为被感染的医务人员多了,他就要顶人家的班,原来上一个班就能休息几天,现在必须连续上。
随着防疫政策放开,各个科室都可以收病人,也不需要集中收在隔离病房。那时隔离病房只减掉了一半,防护级别下降,只戴N95口罩和帽子,定点宾馆也取消了。我儿子那时还不想回家,因为每天跟这么重的病人一起,怕回家了影响到孩子老人,就自费住宾馆。
又过了大概三四天,剩下的隔离病房也完成任务了,让他们各回各的科室,这时他发现自己也阳了发烧了。
我也是在放开以后感染的。我记得是在12月15日晚上,我突然一下发高烧到41°C。我坚持不吃退烧药,第二天早上一测抗原是阳性,体温降到38°C。
我发烧也有规律,一共三天:第一天41°C,第二天39°C,第三天38°C,都是晚上烧得最高,所以我白天还是照常上班,跟我们科室很多人一样。
医院说,如果是阳性但症状比较轻的,也希望大家能够带病坚持,有一批医务人员带病上班。查房时,科室的主治医生、住院医生都在咳嗽。我们的病人说,医生护士都在红着脸咳嗽,都是病人,却还在给我们治疗,虽然感觉不好,但还是很感谢你们医务人员不得已带病在上班。
当时医院还要求加强防控措施,但实际上已经很难做到了。因为收治的新冠病例分散在各个病房里,医生生病都要去上班查房,每个人都成了传染源了。
我们是武汉最早实施各科室全体接纳新冠病人的医院之一。收治病人光靠感染科、呼吸内科不行,这些科室很快就爆满了。
医院不光要收新冠病人,还要治疗其他病人。我们医院有一个本部三个分部,本部是5000多张床位。12月一个月当中,光新冠就收了16000多个病人,床位一下子就饱和了。
最紧张的不是床位,而在于缺药,退烧药、常用的止咳退热药都没有,这是当时比较糟糕的情况。初期我们感染的医务人员同样也拿不到药。
另外的困难是,发热门诊、急诊室这些第一拨接收病人的前线科室,有些病人需要输氧,没有输氧的位置了。各个科室开始收治病人时,最缺的设备是高流量吸氧设备,还有无创呼吸机,一旦碰到重症病人需要呼吸机,还得把病人集中送到有呼吸机的科室。
还有很多医务人员感染。从我们科室和了解到的相邻科室的情况来估计,医务人员的感染率至少在90%。所以有一段时间我感觉医院里还是挺紧张的。
随着疫情的时间拖长,医院这些设备也慢慢跟上来了。进入到12月底元月初,医院还开始有了少量的抗病毒特效药。
我们医务人员给病人看病时都说,得了这个病就要在家好好休息,不要再疲劳劳累。可我们自己做不到,还要照常上班,动手术开刀,看门诊等等。
但我们的忙,一不是为了挣钱,因为生命肯定比钱贵;二也不是被强迫上班,医院没有规定必须带病上班,只是提倡轻症尽量上班,但是绝大多数轻症的医务人员都主动上班。
而且疫情期间,大家的收入明显下降。病房收治的新冠病人最多时达到总病人数的40%,都是非手术病人,收新冠病人并不能增加医院或个人收入,所以来上班更不是为了钱。
因为从事医疗事业,大家都有这么一个信念:不管待遇再差,不管自己情况如何,首先考虑的就是要坚持在工作岗位,救治病人。
2020年大家是这么想的,2022年底到2023年初,绝大多数医务人员仍是这么想的。不光是武汉市,全国的医务人员这时的表现都跟我们2020年时的表现一样,都是坚守自己的岗位,红着脸,咳嗽着去治疗病人。
2020年初疫情期间医护工作合照。
高峰已过
12月份我们医院接收16,000多例新冠病人,重症病例5000多例,重症比例达到33%,同济医院是30%,全国的数据,重症率大概6%-9%。可能因为我们这两家医院是武汉市最大的两家医院,比较有吸引力,很多重症病人都到我们这儿来。
来住院的老年人有5%-10%病情发展比较快。今天收进来还可以跟你讲话,明天就气喘了,得上高流量氧,到了第三天就必须用无创呼吸机,第四天就得用上插管呼吸机了。
老年人的病情还容易反复。我们治疗当中,有一些病人烧已经退了,复查CT发现肺炎也已经消失得差不多了,但是过两三天重新发烧加剧。过去有说法,病人再次恶化,症状会比较轻,但是我们在医院看到的情况完全不是这样,至少在老年人已经完全恢复正常生活以后,第二次症状加重,往往凶多吉少。
我们发现年轻人也有这个情况,转阴了又来一次,症状并不减轻,也是很重。
当然我们的观察还是比较局限,这个结果需要中国疾控中心结合所有医院数据来汇总统计,我们现在也在期待结果。
总体来说,这一次的疫情对我们医院来讲,紧张度远远没有2020年那么严重。
2020年疫情发展这么快,医院紧缺防护物资,最后几乎快到山穷水尽,只剩一天的物资,消耗完了医务人员就要“裸奔”了。在这个紧急时刻,靠社会大力的支持和海内外捐赠的物资,最后才顺利过关。
2020年武汉疫情初期,我们看到的是比较大量的死亡病例,这一次虽然病人多,死亡的病例还是相对比较少,且多局限于老年人。
我们国家从2008年就进入了老年社会,现在老龄化排在世界前列。按国家卫健委的报告,这波疫情死亡人数是5万多人。当然这个数字可能是不完全的统计,主要是医院上报的死亡数据,但特别是农村地区,病人没住上医院就死在家中了,这个就没法统计上。
不一样的前提是病毒的致病力。武汉经历了这两种毒株,对奥密克戎致病力不足、感染力高、感染后难受更深有体会。另外,应该有85%以上的人都接种了三次疫苗,接触的病人中基本上90%也已打了疫苗。疫苗能够防重症、提升免疫力。
从全国情况来看,别的省市可能会比武汉的感觉更强烈。因为武汉经历过2020年疫情,疫情对人的冲击感就相对小一些。
还有一点,我们不光是感觉到,目前也查到了很多资料,认为奥密克戎感染不留后遗症这种说法是错误的。从我们现在所观察到的病例和国外发表的论文来看,后遗症的比例还不低,除了肺部损伤,还有心血管和大脑神经的损害,要引起高度的警惕。
总体来说我们作为医务人员,对奥密克戎既不害怕,也不能轻视。因为毕竟对奥密克戎,我们没有西方国家研究的时间长、经验多,人群感染时间也没有他们长,所以在这方面我们还要向他们的临床医生、科学家学习经验,吸取教训。现在我们也已形成了一套诊疗的方案。
1月19日国务院联防联控机制发布会信息显示,各省已度过发热门诊、急诊和重症患者的三个高峰。视频截图
目前,我感觉重症高峰和感染高峰应该已经过了。
从我们医院的情况也可以看出来,我带病上班的时候,一电梯的医务人员互相问“阳了没有”,基本上都是阳的,现在问都是阳过了,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,可能还有一点点乏力或者累,电梯里基本上听不到咳嗽的声音了。现在各科室的医务人员基本上已经是满员上班。
我们科室相对重症比较多,病人住院率高。这次疫情最高峰时,40%的床位用来收治新冠病人,目前科里大概只有10%的床位是新冠病人,90%已经都是我们专科的病人。
这次疫情我的这一组一共管理了5例新冠病人,1例死亡,4例痊愈出院。
(部分内容引用自赵洪洋著书《危机时刻》) 本院重症率33%,全国9%!现实残酷啊 7月份开始缓放就好了。没有后悔药,国家已经尽最大的努力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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